第八章纸条
一.
林鹏踩着点过来找我时,我正吃完饭,收拾好了碗筷。他一向准时,不会浪费分秒。进屋之后,林鹏开门见山,将一叠纸条放在我的面前。
“头儿,你看看,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,是不是得跟上面报一声查一下?”
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取过那叠纸条,上面的信息简短而清楚,全文只有38个字。
救命!我被人绑架了,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。恳求看见这张纸条的人帮我报警!
纸条的规格不尽相同,有的是信纸,有的是别人用过的打印白纸,甚至还夹着一两张餐巾纸。
林鹏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些纸条的人,从我出差到现在这些天来,已经陆陆续续有好几个市民在超市买东西时发现了这些求助信息。
有的在米袋子里,有的在衣裤里,有的在货架上。
刚开始时,找到纸条的人们并不在意,以为是商家新出的噱头,或者是什么人弄出来的恶作剧。然而时间久了,超市的人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,这才有人找到了林鹏,而林鹏又找到了我。藏这些纸条的超市有三家,绕着我的房子成了三足鼎立之势。
顺便,林鹏是管理这个片区的片警,两年前调来的。和我们这些人不同,他学历很高,为人勤快,内部小道消息说,他是被领导下放基层锻炼,等一段时间后就要回去加官进爵。我是他的队长,平时也不大给他找事,就让他负责巡逻安防这些可有可无的工作。
林鹏对我的安排一直不大满意,他心里向往着所谓的大案特案,这次总算给他找到了机会。
说回来。
纸条上面的字写的歪歪斜斜,笔画大小不匀。从运笔的力度看,并不像小孩的恶作剧。如果非要说,我觉得写字的人故意用了左手,也许是怕人认出来。
但如果害怕被人认出来,她或者他又为什么要在超市里广而求助呢?
林鹏将警帽抓在手里,认真地盯着我,像是等我说些什么。我的心里此刻翻江倒海。这次我出去的时间有些长,一个礼拜了,今天下午才落地。
一个礼拜,可能发生的变故太多了。
我盯着纸条出神,林鹏见我没什么反应,忍不住多了两句嘴。
“头儿,我看这事情拖不得了。苦主弄不好真有什么天大的难处,要是我们不早点找到他,万一像嫂子当年——”
话音到此,他忽然顿住,脸上发红地瞅着我半晌,猛地抬手往脸上抽了个巴掌。
“啊呸,瞧我这张破嘴!”
气氛一时尴尬起来,林鹏显然也听说了我的往事。直到我笑着摇摇头,止住了他继续道歉的话,将纸条接过来揣上,嘴里说了几句客套话,接着起身。林鹏看出我送客的意思,正了正自己的衣领,冲我挥挥手,径自开门走了出去。
我脱下围裙,回到楼上。我站在窗帘之后,撩开一个缝隙,从黑暗里看着他的背影。林鹏已经到了街角的转口处。他停下脚步,摸索一阵,从怀里掏出一包烟,点了根,抽上一口,接着踏着白气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。
天色昏暗,没有星辰,也没有月光。
我看了看远处模糊的高楼,决定给我的狗送点狗粮。一个礼拜了,也不知我走前留下的食物够不够。
二.
从狗屋出来,已经到了半夜三点。长途旅行本来就让我身心俱疲,刚才的运动又消耗了我仅存的体力。回到房间我合衣上床,没几秒便睡了过去。梦里还是那大片的金色花海,迎着阳光,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致。我站在花海边缘,虽不能进去,却还是被它带来的温暖吸引,忍不住多停留了几秒,一直呆呆地盯着那海洋怔神,一直到闹铃将我吵了起来。
八点半了。
我有些消极怠工地换上警服,踢踢踏踏到了警队上。今天队里有些反常,不见了总是在大门口聚着聊天的食堂老李,警车也停放的井然有序。
我在门外顿了顿,摸出手机,这才发现那几条被我遗漏的短信。
第一条是群发,局长今早视察,要求所有人员统一着装,不得迟到。
第二条是林鹏给我发的,问我在哪儿。
第三条还是林鹏,他告诉我因为我不在,他代替我把超市纸条的事情汇报了上去。
瞬间我的睡意全无。虽然昨晚大致确认了下,可我的心里依旧不大踏实。现在被林鹏这么一弄,不上也得硬着头皮上了。
我一边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几句,一边理了理帽子,大步朝会议室过去。刚到门口,里面传来整齐的起立声。随后,门被推开,局长大步走了出来,几乎和我撞个满怀。
林鹏跟在他身后出来,见了我,绽出笑脸大咧咧开口。
“头儿,局长知道咱片区的事了,让我们着力督察呢!”
我心头紧了紧,还没来得及开口,局长冲我点点头,接过林鹏的话茬。
“这件事若是真的,搞不好能顺藤摸瓜,让我们找出幕后更大的阴谋。”
“可如果是假的,只是恶作剧,咱们这么兴师动众,会不会浪费公共资源——”
“不,就算是假的恶作剧,也得把始作俑者给揪出来。咱们片在市中心,要是放任这种恶劣影响,整个市的形象都会收到波及。”说罢局长撩眼看了看我,压低声音,“其实你应该是最想把这种人绳之以法的,不是么?”
我被他哽住,一时找不到反驳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过去。
林鹏倒显得兴奋异常,他搓着手到我跟前,递上一张昨天没给我的纸条。
“头儿,我们该从哪里查起呢?”
三.
三年前,我的老婆孟云芃失踪了。这件事情在一夜之间传的整个警局人尽皆知。虽然表面上同事们没说什么,可我明白私底下他们对我指指点点,甚至有人绘声绘色编出了我老婆失踪的故事,版本齐全,听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。
我报了警,因为是当事人家属,所以我没能参与调查。同事们根据老婆最后出现的地点进行大面积排查,可几个月过去了,她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,根本没有半点音讯。
其实我知道,他们内部已经悄悄得出结论,我老婆是和人私奔了。但由于遇人不淑,惨遭杀害,至今尸首全无。
可为了不刺激我,没有人告诉我这些。他们在卷宗上写了失踪在案,三个月后,便撤回了警力,投入了其他更明显的案子。
我因为这事儿,请了两个月的假,回乡下调整。等我再回来时,头儿已经换了,我也升了职,没人敢在我面前再提起这件事情。
我知道他们在同情我。当面同情的,背后在议论,在嗤笑,笑我只是个片警,所以看不住自己那个如花似玉的老婆。我心里恨的牙痒,我也知道到底是谁拐走了我的老婆。然而他家根基太深太厚,谁敢明目张胆对他进行调查呢。
就在我老婆失踪的当天,和她一起不见了的,还有下放到队里进行调研的穆怀智。穆怀智跟如今的林鹏是一个设定。高干子弟,一米八的个子的房,长相标致英挺,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我是穷人家的孩子,先天营养不良,后天成绩不佳,能找到这份工作纯粹靠自己在警校的打拼。
芃芃非常漂亮,是警队的门面,当初来队里报道,见着第一眼时我就被她吸引住了。为了得到她的垂青,我三餐风雨无阻地给她送饭,只要她有事,无论大小我总鞍前马后冲在前面。
芃芃之前有个男朋友,后来因为家里反对,两个人被迫分开。她消沉了很久,对我的态度也不冷不热。直到一次她生了病,我医院后,她靠在我的肩上问我,傻不傻。
我一个劲地摇头。那时我是真觉得自己值,哪怕就给她当个枕头,当个游泳圈,在她快要溺死的时候给她做个浮板,我也觉得值。
就因为这样,芃芃也许想开了,和我亲近起来。顺理成章地,在我追她的第三个年头,她成了我的新娘。癞蛤蟆终于吃到了天鹅肉,我几乎每日每夜被那种突如其来的狂喜惊醒。
然而美梦没做多久,穆怀智,芃芃那个屈从于家庭的男朋友,穆怀智来了。
他们两人的见面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,自带着无数感人的BGM,在一片歌舞升平中暗波汹涌。
而我就像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。或者说,我一直都是局外人。感动不是爱,爱的本质就是爱,没有其他任何你能做的。
我不甘心,也没办法。
我疑神疑鬼地盯着他们,小心谨慎,步步为营。但即使如此,漏洞依旧在我措不及防时汹涌而至。
那几日我因公出差,去地方上交流经验。临走前孟云芃给我做了精致的早餐,将便当盒放在我的公文包里,叮嘱我一定要热了再吃。
车行往机场,半路上我想起自己忘了重要的文件,赶紧叫司机调头回去。
一路上我的右眼皮一直跳,直到到了门口,我看见了那双散漫摆放着的男人的鞋。我认得那双鞋,每次我和穆怀智碰上时,我总会不由自主避开他的目光,低下头,盯着他的鞋面。
那鞋面上的每一条花纹我都认识,每一道扭曲的线条都像嘲笑我的脸。
我静默不语地合上了门,下了楼。我的脸上无比平静,所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会在机场的厕所里吐得翻江倒海。
一个礼拜后我回了家。这些日子每天孟云芃都和我通着电话,她那头的声音温柔平缓,差些就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幻觉。
等我回来,平静的日子过了一阵的某个午后,我在房内小憩,听见孟云芃悄无声息地开门出去。
我一个激灵醒过来,跟在她身后出去。
她和穆怀智站在我们家楼下的小巷里,低着头,动作暧昧。我听见穆怀智同她说,你离婚吧。
我心如刀绞,别过身去,觉得自己是个傻瓜。
我可以为她做一切事,而她眼都不眨,就能放弃我。
四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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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鹏又找到了两张纸条。这次上面的字句稍微转换了下,意思显得更加直白了些。上面说自己被关押起来,每天受罪,恳求附近的朋友施以援手,仿佛暗示自己被关押的范围就在片区里。
纸条已经在全市引起了注意,嗅觉敏锐的媒体开始大胆猜测究竟纸条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险恶故事。是求爱未遂产生的报复?是分赃不匀引发的纠纷?还是单纯的变态狂?
而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,如果受害者真像纸条上说的被人监禁了,那他或者她到底是怎么把信息传递出去的?如果有人可以帮她发散纸条,为什么不直接找到警察报案解救,反而要用这种麻烦的方式?
如果这两个问题得不到合乎逻辑的解释,那就剩下了另外两个选择:其一,将纸条放进超市的不过是个专注于恶作剧的家伙,因为太渴望得到公众的